以色列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已经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但以色列曾经的宿敌叙利亚却在迅速改善与以色列的关系。

当地时间2025年9月24日,叙利亚大马士革,叙利亚政权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在联合国大会发表演讲后,民众聚集在一起挥舞旗帜庆祝。 视觉中国 图
据“联合国新闻网”报道,当地时间9月24日,叙利亚政权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在第80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中发言。这是近60年来首次有叙利亚领导人在联大一般性辩论中发言。沙拉表示,“以色列对我国的袭击和攻击仍在继续”,同时叙利亚致力于对话,并将遵守1974年“第四次中东战争”后与以色列达成的《脱离接触协定》。该协定在2024年底巴沙尔·阿萨德政权被推翻后由以色列暂停。
此前一天,美国叙利亚问题特使汤姆·巴拉克在联合国大会期间表示,叙利亚与以色列即将达成一份初步安全协议。根据该协议,以色列将停止对叙利亚的袭击,撤离大部分自去年12月以来侵占的叙利亚领土。叙利亚则同意不在该国南部靠近以色列控制区的地区部署任何重型武器装备。另据美国Axios新闻网报道,以色列要求在叙利亚南部地区设立3个非军事化区域,希望以此取代《脱离接触协定》。
近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傅聪在安理会叙利亚问题公开会上发言称,国际社会在处理叙利亚问题时,应当充分尊重叙利亚的主权、安全和领土完整。中方呼吁以色列停止对叙利亚的军事行动,立即从叙领土撤出。
自上月以来,叙利亚与以色列一直在美国的斡旋下进行谈判。美国国务卿鲁比奥24日强调,美国正与海湾地区的伙伴国家一起致力于支持建立一个稳定和统一的叙利亚。
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杨玉龙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指出,叙以两国目前进行的安全谈判更多是一种相互妥协的安全谅解,旨在缓和双方此前的冲突状态,因此达成协议的可能性相当高。不过,这一谈判并不是外交关系正常化的谈判,不可能解决两国间的领土纠纷,更不可能达成和平协议。
以色列诉求:应对真主党、伊朗和土耳其
据Axios新闻网16日援引知情人士报道,以色列的提议将叙利亚南部划分为3个不同程度的非军事化区域。1号区域与1974年《脱离接触协定》规定的非军事化区类似,但以色列要求将现有非军事区向叙利亚境内延伸2公里。2号区域是毗邻1号区域的缓冲地带,叙利亚政权不得在该区域部署安全部队和重型武器装备,但可以部署内务部队和警察。3号区域是禁飞区,涵盖自大马士革以南的叙利亚南部大片地区。
作为回报,以色列将承诺停止对叙利亚境内目标发动军事打击,逐步撤出自去年12月以来侵占的叙利亚领土,但将保留一个位于赫尔蒙山山顶的前哨基地,用于监控该地区局势。
杨玉龙指出,赫尔蒙山是叙利亚和黎巴嫩南部地区的战略制高点,距离黎巴嫩真主党的重要根据地贝卡谷地不远。因此,控制赫尔蒙山山顶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监视叙利亚政权的军事活动,更在于监控黎巴嫩真主党的活动。
值得注意的是,Axios的报道指出,以色列的核心诉求实际上是要在叙利亚上空维持一条空中走廊,以便未来对伊朗发动军事打击。对此杨玉龙解释称,在以色列对伊朗进行的空中打击过程中,叙利亚南部地区的空中走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以色列绝对不允许叙利亚政权及其主要支持者土耳其在叙中南部地区进行军事部署,尤其是不能部署防空系统和预警雷达相关设施。
沙拉22日表示,叙利亚与以色列的安全协议谈判已进入“后期阶段”,双方将达成一份“在维护叙利亚主权的同时解决以色列的安全关切”的协议。而以色列总理办公室24日表示,以色列与叙利亚谈判的最终结果将取决于安全协议如何保障以色列的利益,包括在叙利亚西南部地区实行非军事化以及保障叙利亚德鲁兹人的安全。
今年7月,叙利亚南部苏韦达省的德鲁兹人和贝都因人爆发宗派主义暴力冲突,随后引发德鲁兹武装与叙利亚临时当局安全部队的全面暴力冲突,造成约1300人死亡。以色列以保护德鲁兹人为由,对叙政权安全部队和国防部门发动打击。
杨玉龙分析称,以色列当前的主要考量包含安全和地缘博弈两个方面。在安全问题上,以色列的诉求包括保证北部边境的安全、确保军事打击伊朗的空中走廊畅通无阻,以及保护叙利亚境内的德鲁兹人,将其作为制约叙利亚临时当局的代理人。在地缘博弈层面上,以色列需要与土耳其展开竞争,防止土耳其势力进入到叙利亚南部地区。
“以色列担忧土耳其在叙利亚中南部地区的潜在军事部署,可能会威胁到以色列希望建立的‘空中走廊’,因此需要通过这份安全谅解协议给土耳其划出明确界限。”杨玉龙表示。
叙利亚诉求:政治稳定和安全秩序重建
沙拉23日在纽约中东研究所的一次活动上表示,叙利亚人“对于以色列的无情袭击感到恐惧”。他上周表示,自巴沙尔·阿萨德政权被推翻以来,以色列已对叙利亚发动了1000多次袭击,开展了至少400次地面入侵。
人权观察组织上周发布报告称,以色列在建设基地期间犯下了暴行,包括没收和拆毁房屋、任意拘留和强迫居民流离失所——这构成了战争罪。
以色列的占领已经引发了叙利亚南部部分地区的绝望情绪。当地居民向《华盛顿邮报》表示,为了给以色列的军事检查站让路,以色列已经推平了Jubata al-Khashab的部分树林,拆毁了al-Hamidiya至少12栋建筑物。在Ufaniya,以色列逮捕了两名叙利亚人,罪名是“说话太多”。
国际危机组织高级顾问达琳·哈利法表示,鉴于以色列进一步升级冲突可能会破坏叙利亚政权的稳定,叙利亚临时当局认为,除了签署安全协议外已别无选择。对此,杨玉龙指出,叙以两国目前进行的安全谈判更多是一种相互妥协的安全谅解,旨在缓和双方此前的冲突状态,因此达成协议的可能性相当高。
在杨玉龙看来,沙拉政权主要有3个诉求:一是要求结束以色列的军事侵略、停止空袭和地面军事行动;二是要求以色列退回1974年的军事分界线;三是就苏韦达问题与以色列达成初步和解或和平路线图。
“对于沙拉政权而言,当前的目标是实现国家的政治稳定和安全秩序重建。如果不与以色列达成一份安全谅解协议,叙利亚国内极有可能会陷入长期动荡,这是非常紧迫的问题。”杨玉龙强调。
能否达成安全协议?
不过,尽管叙以两国存在达成相关安全协议的客观需求,但两国距离实际签署协议仍面临诸多障碍。
据沙特《中东报》此前报道,叙利亚方面坚持与以色列达成的任何协议或谅解都必须以《脱离接触协定》为基础,且必须包括维护叙利亚主权和防止叙以边境地区军事升级的安全安排。
《脱离接触协定》于1974年5月签署,规定在叙以军事分界线叙利亚一侧设立一片非军事区,由联合国观察员部队(UNDOF)驻扎。去年12月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垮台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该协议已“崩溃”,以军随后越过军事分界线,占领了叙利亚南部多个地区。以色列空军还对叙利亚的军事设施发动大规模打击,摧毁了大量巴沙尔·阿萨德政权遗留的军事资产。叙利亚临时当局没有采取军事回应行动。
沙拉17日表示,与以色列的安全协议旨在确保以色列归还自去年12月以来侵占的叙利亚领土。作为回应,以色列国防部长卡茨21日在社交平台X上发布了一张以色列士兵站在赫尔蒙山山顶的照片,他写道:“我们不会离开赫尔蒙山。”
杨玉龙指出,以色列本质上仍然不信任沙拉政权。“在以色列看来,尽管沙拉政权已经展现出了良好的外交姿态,但该政权的意识形态底色仍然是伊斯兰极端主义,仍会对以色列构成潜在威胁。”
叙利亚临时政权是由前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沙姆解放组织”(HTS)在推翻巴沙尔政权后建立的,该组织的前身“努斯拉阵线”(JaN)曾是“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武装人员中包含大批外国恐怖分子。
可能带来什么影响?
美国叙利亚问题特使巴拉克23日宣称,叙以两国的安全协议将成为两国未来达成全面协议的“缓和的第一步”。此前已有报道指出,美国希望叙利亚能加入《亚伯拉罕协议》,与以色列达成全面和平协议并建立外交关系。
沙拉17日表示,他目前不考虑与以色列达成和平协议,但如果“和平协议符合叙利亚和地区的利益”,他将不会反对。
据以色列新闻频道i24News援引以色列官员报道,内塔尼亚胡和沙拉“有很大可能”会在联合国大会期间会晤。
针对叙以可能开启和平谈判的说法,杨玉龙指出,目前两国间进行的谈判并不是外交关系正常化的谈判,只能算是一个局部性的谅解,不可能解决两国间的领土纠纷,更不可能达成和平协议。“戈兰高地问题是叙利亚民族国家的关键问题,沙拉政权不可能公开宣布放弃戈兰高地的主权,这会导致他丧失政治合法性。”
伦敦国王学院安全研究副教授安德烈亚斯·克里格向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新阿拉伯报》表示,叙以若能达成安全协议,将对以色列更为有利,能使以色列在不割让领土的情况下实现稳定,而叙利亚则将承担约束非国家行为体的责任,“成为被以色列追责的一方”。
以色列国家安全研究所(INSS)高级研究员卡米特·瓦伦西表示,由于叙利亚政权尚不稳定,现阶段达成全面和平协议并不现实。“我们需要进行某种试运行——先签订一份有限的安全协议,看看对方能否遵守。”
风险情报和咨询机构RANE Network负责中东和北非事务的全球安全分析师弗雷迪·库埃里指出:“对大马士革当局来说,若能确保以色列从占领区撤军并停止空袭,将有效增强沙拉政权在国内的合法性,在短期内保护他免受强硬派的强烈反对。此外,达成安全协议将改善沙拉在国际社会的地位,有利于推动美国解除对叙制裁。”
自21日抵达纽约以来,沙拉已经参加了一系列高层会议和活动,包括与鲁比奥和法国总统马克龙的会谈。沙拉还呼吁美国正式废除2019年通过的《凯撒叙利亚平民保护法》(简称《凯撒法案》),称制裁“给那些已经遭受前政权压迫的人民带来了负担”。
杨玉龙表示,美国暂时没有全面解除对叙利亚经济制裁的打算,而是会继续采取临时豁免的方式,确保沙拉政权处于美国的控制之下。
“美国政府的很多精英,包括外交、安全在内的各个系统,并不信任沙拉政权。《凯撒法案》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沙拉政权的脑袋上。”杨玉龙说。